『你知道最近台灣原住民的語言,至少有十種已經慢慢絕跡了嗎?』什麼?他連這個也有關注,到底誰才是台灣人。
『你知道當初蔣介石其實有問美國可不可以幫忙奪回大陸嗎?叫國光計劃來著。』是嗎?我又驚又疑。
史兄常常會興奮地丟一些諸如此類的議題給我,然後雙眼發亮的希望聽到我的看法。儘管我常常顧左右而言他,再以一個長而深的熱吻,讓他吞下我的沈默。
說實在,有時候我會很怕他問我有關台灣的歷史,因為那並不是我熟知的。從小到大歷史課本所教的,就連黃帝虞舜夏商周這不知幾千年前的興衰史,所占篇幅都比我土生土長的故鄉還多。
什麼時候才在歷史中提及台灣的名字?印象中,應該是明朝了。
當歷史來到中華民國時我就很開心,終於不用再背那些拉里拉雜的戰爭史和割地賠款,外戚干政,宦官亂政,哪個皇帝昏庸無能,哪個盛世盛況空前了。
中華民國的歷史相對短又簡單的多,而且仍在進行式。最後終了就以一個『當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,光我民族為匹夫之重責大任』為結尾。
說自己是中國人,小時候的我從來都不覺得有哪裡不對勁,加上所有的作業簿後面都寫的如此信誓旦旦。
後來,不知從何時開始,台獨議題開始越演越烈,彷彿從原本無聲的電視機音量逐漸調大一樣,連畫面也變的鮮明深刻。
我又納悶了,我們不是本來就是一個獨立的國家嗎?我們不是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嗎?
接著,歷史課本的教材調整了,變成台灣歷史。那段我從不熟悉的歷史,讓我大嘆那當初我花那麼多時間背的五胡亂華,八國聯軍等等到底算什麼。
然後台語和英文一樣併入國小課程,曾經被鄙棄的語言一下子像中樂透一樣的翻身,變成人人必學但到現在我仍說的不輪轉的語言,比我的英文還差。
越長大才越知道,我們和中國那源遠深長的微妙關係,到現在已經糾結為『是先有雞,還是先有蛋』一樣的無解了。
這不像當初西德和東德合併時,兩邊人民普遍興高采烈地期盼著 ; 也不像南韓和北韓那樣水火不容,劍拔弩張。台灣和中國的關係,存在更多曖昧不明和模糊不清。
台灣和中國是如此的相同又不同,像是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。道不破說不盡的歷史宿命有如一紙結婚證書,硬生生的將彼此的命運和未來綁在一起,糾纏不休,卻又不是說離婚就離婚這麼簡單的讓一切一刀兩斷。
延續同樣炎黃子孫的血液隨著幾世代多元文化的混血,早就連DNA雙股螺旋轉的方式都不一樣了。而我們所學的歷史,也在兩邊前人所種的因而延續的政治角力下成為一介棋子 ; 並且隨著時間變得更錯綜複雜,詭譎多變。
從小,我們家就不特別熱衷政治,或者說父親與母親能吵嘴的事情已太多太多了,根本不需要藍綠黨籍的對立關係來推波助瀾。在這樣對政治無感的家庭下長大的我,自然也對政治視而不見。
完全不在乎自己是那『管理眾人的事』的眾人中的一人,有機會管理別人也好,或是單純被管理也好,都好,反正沒感覺 ; 誰執政或兩岸情勢如何,我日子都是照老樣子過。
直到當我開始離開台灣旅行後才發現,政治與我息息相關。
想起入境斯里蘭卡的時候,我問海關為什麼不蓋入境章在我護照上,他只冷冷地回了我一句:『因為中國。』我五雷轟頂愣在當下,讓我又羞又怒的不是他的答案,而是他竟然可以回答得如此直接坦率,平常的好像在大方地跟同事討論他的情婦一樣。而那句話現在依然如孤魂鬼魅般時不時在我腦中飄蕩,令我全身發寒。
我這才頭一次意識到,台灣在國際上的無助和無奈,因為這說來話長的歷史包袱的壓迫。也第一次明白,曾幾何時,我已潛移默化的在心境上,為自己身為台灣人的認同感給紮的根深蒂固了。
不受任何政治因素的挑撥或煽動,我打從心底愛這塊土地。
這塊餵養我哺育我的寶島,讓我蛻變成貨真價實的台灣人,不是因為我的政治立場,我台語說得好不好,或是我對台灣的歷史熟不熟,是因為我生於斯,長於斯,也希望將來葬於斯。那對自己家鄉血濃於水的深厚感情依存,像一條臍帶緊繫著我與台灣,綿延不絕。
台灣是家,有家可回讓身在海外的遊子不會失了根,即使在外飄蕩再久也不會忘了回家的路。
『那到時我們的孩子是德國人還是台灣人呢?』史兄某天突地問我。嗯,又是個『先有雞還是先有蛋』的好問題,我暗自沈吟著。
『這個嘛,反正德國不是規定,孩子滿十八歲才決定要選哪個國籍不是嗎?(見附註) 就讓他們自己決定吧!』再次文化混血的下一代,肩負的歷史傳承可能比我們倆都還重呢!
附註:德國規定只能單一國籍,父母國籍若不同,孩子滿十八歲時,可以自主決定他要拿父母雙方哪國國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