雖然順利拿到延簽了,但以中國的地大物博還是能輕易吃掉簽證時間,除非我們一天能騎個兩百多公里,不然很難在史下次簽證到期前嘗試在大城市辦二次延簽(還不確定行不行得通)。如果我能一天騎兩百多公里連續一個月上山下海的,我想我現在就不會在這裡而是去當女子鐵人三項選手為國爭光了,於是攔便車成了我們的另一個選項。
這天我們好不容易從露營過夜的溪邊,將所有行李和單車都扛回主幹道,費了一番工夫後兩個人氣喘吁吁地決定就地攔車。就在我們站在路邊時,一台往鄉城和一台往稻城的巴士接連駛過,其中一台還載有幾個西方觀光客,車子很快就駛離我們的視線,只留下仍飄揚空中的黃土沙塵和留在原地吃土的我們。
『像他們這樣搭大眾運輸不是比較簡單嗎?我們何必辛苦流汗成這樣呢?』我心想,遙望巴士離去的方向。
幸運的是在車流量不大的情況下仍有三台車為我們停下,第一台是當地人而且只是要去前方不遠的村子,即便如此仍給了我們繼續攔便車的信心。第二台是從廣東來的,也是要去鄉城的他們車子已坐滿四個人,他們有心想載我們但載不了我們所有家當和單車,我們只能眼巴巴地目送他們離去。又等了好一陣子,一台卡車緩緩地停在我們前方。
原本我們對這種看起來像載貨的卡車沒抱什麼希望,想不到這台車卻停了,它很有可能是我們目前唯一的希望。司機是個藏人叫做扒著,他說他要去稻城送貨可以順路載我們一段,然後瞄了瞄我們的行李和單車後,又略帶遲疑地說要先看看貨倉是否還有空間。『不過應該沒事…』他笑笑地說,堆滿笑容的臉顯得很平易近人。
貨艙裡滿滿是高疊的建材,像是瓷磚或是屋頂瓦片之類的,我不確定我們所有的東西,要怎麼在建材高塔和貨車篷頂間僅存的空隙中求生存,但就在扒著一邊說沒事沒事,一邊和史七手八腳的分工合作下,兩台腳踏車,兩個大背包和四個馬鞍袋,就這麼神奇的被已九分飽的貨車全部吃進去,看得我忍不住想為這立體拼圖創作喝聲彩。
好不容易大功告成,就在我們正要踏進副駕駛座時,扒著說因為路途遙遠,我們到時自己隨意想給他多少油錢當作補貼都行,我聽了心一沉,原來是要錢的呀,只怪我們沒事先跟他說清楚,既然現在都已經半隻腳上了船,加上史也覺得如果錯過這台車,我們今天可能會很難離開這裡,於是我們也只能硬著頭皮說好。
這是一條漫漫長路,尤其當一台滿載的貨車順著山的波浪起伏前進時,那速度真的慢到你可以將路過的每棵樹每片葉子都看得很仔細,慢到車子好像會在下一秒拋錨罷工,慢到你懷疑你是否真的有在前進。除了速度緩慢之外,貨車還要經常加水,這水上坡時用來降發動機溫度,下坡時用來灑在輪胎煞車皮以降溫,如果不時時確認水量是否足夠,相當於在跟死神說請帶我走吧,所以只要有加水的機會,我們便會停車補給,次數比我下車尿尿還頻繁。
一路爬坡到小雪山埡口已見片片積雪,再繼續往上走翻過小雪山後是一段下坡,像是電腦特效做出來的遠山峭壁旋即撞入眼簾,車子緩慢的速度正好讓我們能好好欣賞這等美景。在最後一個村子用過午餐後,扒著說再過去就都是土路了,正如他所言,這土路剛開始只是塵土飛揚,越走路況越差。明明看起來一片平坦,車開過去卻瘋狂抖動的像在跳踢踏舞。彎彎曲曲的路繞過來又繞過去,海拔越高越多積雪零碎四散,遠看就像細細的白砂糖霜 ; 風也隨之變冷,白色霧氣在呼吸間吐露。
終於,我們爬到海拔超過四千六百公尺的大雪山埡口,樹都看不見了只剩草被層層薄冰掩埋,光禿禿的峰頂被白雪覆蓋不至於過度赤裸。我們踏在深及腳踝的雪地,雙眼所及仍是那片氣勢萬千的山景,那一刻一切事物意外的安靜,只有風聲和我們滋嘎滋嘎的腳步聲。空氣中飄著一股超現實的冷冽,渺小如我們只能任由這等壯麗深深撼動我們的視覺神經,無可抵抗。
這裡是雲南和四川的邊界,過了制高點便代表我們正式進入四川了。
翻過大小雪山後,再有其他的爬坡也只是小巫見大巫罷了。七彎八拐的來到烏然鄉,此時天色已漸漸轉暗。我們原本的計劃是先到鄉城,再到桑堆鎮,再北上理塘,但扒著說他知道一條連百度地圖都不知道的新路,而這條路相當於一條直接剖半的捷徑,除了省去好一大段的距離之外,我們還可以少爬一座大山,在GPS專家史和他一再確認後,我們決定跟著扒著到稻城,之後再從稻城到桑堆鎮。
車子平順的滑行在嶄新發亮的柏油路面上,黑暗中就只有我們這台車晃悠悠地移動,車燈那兩道昏黃光束在地面爬行,想要抓住什麼又一再落空的無止盡向前伸展,車廂內的黃燈被隔絕在漆黑的世界之外,像兩個各自存在的平行時空,而話匣子一打開就忘記關上的扒著,也與車窗外的僻靜格格不入。我心神往返兩個時空之間,在人聲與僻靜間游移,有點羨慕聽不懂中文的史可以自顧自的沈默不搭話。
『糟了,又要加水啦!』扒著的驚恐將我從自動搭話模式拉回現實。
『這條新路什麼都好,就是沒有幾個加水站這點最麻煩,你幫我注意看看路邊有沒有水流,我記得有個地方有地下水的,沒有水就慘囉,還有好一大段路要走哪…..』聽到他這麼一說,我也感到頭皮發麻,因為一旦缺水,我們可能不是引擎過熱燒壞拋錨,就是煞車皮過熱剎不住車撞車,這兩種結果不論哪一種發生都會是一場悲劇。
於是,我們打開車窗任憑冷風灌入,三人開始用力往窗外四處張望,豎起耳朵努力聆聽,只怕錯過那唯一的水源,我們求生的唯一機會….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