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繁體中文) 德國:二次大戰中小人物的故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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透過史媽的告知,我們得知史的姨婆家就在回Trier的半路上,於是史戰戰兢兢地打電話過去問說是否能借宿,雖然他們很久沒聯絡,史姨婆還是很爽快的答應了。
 
史姨婆今年92歲,自己住在一個大房子,身體很硬朗,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來已近百,看人的眼神很凌厲。

晚上吃完飯後看電視時,新聞剛好播到敘利亞內戰,剛被敘利亞政府奪回來的Aleppo百廢待舉,城市到處是被轟炸過的殘破模樣,姨婆緩緩的說:『當時二戰結束時,Trier看起來就是這個樣子。』
我一時興起問到那在二戰期間,她是怎麼躲避戰火的波及呢?姨婆說他們一家全躲在房子的地下室,有時候也會收留一些從城市來的難民,最多曾經三十幾個人一起住在地下室,大家隨便在馬鈴薯堆上鋪了墊子就能當床睡。
 
在二戰的頭幾年,姨婆居住的小村子除了媒體上宣揚的戰爭訊息,還有男人被強迫徵兵,以及一些生活上的改變之外,其實並沒有受到像是被轟炸那樣的戰火波及,日常的生活還是繼續著。直到194411月,戰火逐漸擴大到整個德國領土,姨婆工作的幼稚園才因危險而暫停營業。

姨婆的村子開始遭到空襲轟炸,大部分發生在夜晚。只要天一黑,每個人紛紛顫抖不安,不知道是否能熬過今夜,常常一整個晚上都瞪大著眼睛無法入睡。黑夜也是最好的保護色,他們有時會趁黑夜進行農事,但完全不能點燈,以免招致轟炸。

 
他們事先就貯存足夠的食物在地下室,但在那個沒有自來水的年代,飲用水則是個大問題,他們得親自到村子中心去提水,不定時的空襲讓提水這件事成了賭上性命的冒險。
 
有一次她和另一個女孩去提水,走到一半空襲竟然來了,她想也不想的馬上跳進附近草叢伏下,偽裝自己是個石頭似的將身體縮到最小,一輪轟炸結束後一切又恢復到安靜,她抬頭看看四周,在她附近的一棵樹已經被炸到不見蹤影,若是那顆炸彈往旁邊移一點點,那消失的就是她了。她心有餘悸地想到她朋友,這樣猛烈的轟炸,她朋友應該很難倖存吧?
『你還活著嗎?』早已起身來查看姨婆是否還活著的朋友顫抖地問道。
『你還活著嗎?』姨婆回道。
都以為對方被炸死的兩人,互相對望著。
 
姨婆說她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幕,這是她離死亡最近的一次。光想像兩個女孩對望的畫面就讓我起雞皮疙答,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我們,真的很幸福。
 
後來美國軍前線來到他們的村子,躲在地下室的人聽見外頭槍聲炮聲猛烈,當一切聲響平息,他們聽見有人用英文交談,應該是德軍被打退後留下來的美軍,其中一個會說英文的人提議大家現身,因為他們也不可能永遠躲在地下室裡。
 
這個提議很冒險,因為不知道還留在那邊的美軍會不會把他們當作德軍給殺了,但他們決定一試。會說英文的那個人帶頭現身,一個兇巴巴的美國軍人用槍托重重打在他的脖子上,美軍喊著要每個人都舉起雙手,但其中一個手臂受傷的人無法雙手高舉,無奈的指指自己的手臂搖搖頭,卻遭到那個兇巴巴軍人的毆打,兇巴巴軍人的粗暴舉止讓其他軍人看不慣而起爭執。
 
後來幾個美軍因上級命令駐守當地(幸好那個暴力軍人沒有留下),他們在村子裡住了幾天,並要求姨婆一家煮飯給他們吃,第一晚她們煮了好大一鍋的馬鈴薯,只見那幾個軍人吃的狼吞虎嚥,像是餓死鬼投胎似的。為了感謝姨婆他們的招待,美軍將身上的巧克力送給他們,對當時的人來說,巧克力已經不知道是多久沒看到的奢侈品,他們遲疑的婉拒,但仍在美軍的堅持下收下。
 
有次他們到外頭擠牛奶作布丁,一個軍人直接拿著湯匙從正在擠牛奶的盆子裡舀來喝,還大讚說這是他喝過最好喝的牛奶了!美軍撤離村子之後,他們還和這個喝牛奶的軍人保持通信了好幾年。我聽得嘖嘖稱奇,真心覺得姨婆說的故事都可以拍電影了。
戰爭期間,被俘虜的俄國軍人會被送到德國各地做苦工,有個俄國人就被送到姨婆的村子,被要求在冬天時剷雪。站在滿是積雪的街道,他腳上只穿一雙破舊的鞋子,沒有襪子,身上也只有簡單的薄衫,整個人冷到發抖。姨婆一家邀他進屋喝熱湯,還拿出一雙保暖的羊毛襪和幾件衣服送他,他感動到痛哭流涕,直說他的老婆小孩都在等他回去,他會回去的。
 
後來她又說到另一個親戚去俄國前線作戰,剛好因飢餓被俄國當地人招待熱湯的事。姨婆說看到別人受苦難會想幫忙是人之常情,才不會去管那個人是不是德國人還是俄國人,打仗從來都不是小老百姓的主意,剛好生在這個時代的他們其實都一樣,都是身不由己。
 
如果戰爭讓大多數人受苦受難,那到底為何而戰?我真的不懂。她後來說,希望不要再有戰爭了,她很高興現在德國沒有戰爭。不知道當她看到敘利亞或是其他地方的戰爭,是比我們多了一種感同身受,還是一種幸好不是發生在此地的慶幸?
 
姨婆家有很多鐘,尤其那個主要的大鐘每十五分鐘都會發出清脆的咚咚聲,整點時間一到便是依據幾點敲幾下的噹噹聲,有時候我會覺得,以姨婆92歲的高齡,還會在乎一寸光陰一寸金嗎?還會想著如何有效率地安排一天的時間嗎?雖然以她的外表完全看不出如此高齡,尤其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,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近百人瑞氣場這麼強的。
 
但她身分證上的年齡總提醒我,她離死亡好近,這樣的年紀是就算隔天突然離世,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的。我看著她,就像在看一部活生生的歷史紀錄片一樣,她說的往事,那些陳年的舊照片,那個屬於她的年代,到最後都會離我們越來越遠,直到被壓進記憶的最深處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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