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晚我夢見了妳。
不同以往,這次夢到妳剛過世,大體才從妳睡的床移走不久,夢裡的我撲倒在那張床上蜷縮成一團大哭,被褥還能感受到妳殘留的餘溫。這個夢真實到讓我以為,當時真的在妳床上痛哭,但實際上比起悲傷,初聞妳過世的我,腦中更多的是錯愕和茫然。
有一段時間我幾乎足不出戶渾渾噩噩的過日子,分不清夢境和現實,有時候會以為妳的離世只是夢,還曾在夢中大哭對妳說:『我夢見妳過世了!』醒來才發現,剛剛那個抱著我叫我傻孩子的妳,確實不在了。
匆匆地,妳已過世十二年,這幾年來世界變得跟從前大不相同。
首先,妳應該很難相信我竟然真的騎單車橫跨歐亞吧?妳最常叨念我懶惰,沒想到這個懶惰的女兒,卻用這麼有毅力的方式旅行吧?能完成這趟旅行都要感謝一個人,那就是史,可惜妳走得太早還沒來得及見見他,不然真想看看妳跟他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的畫面。
今年因新型冠狀病毒(俗稱武漢肺炎),世界發生天翻地覆的轉變,比之前SARS波及範圍還廣,許多國家陸續鎖國或封城,即便好幾個月過去了,疫情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,看不到結束的終點。不知道還要多久世界才會恢復平靜,但到時一切應該也會變得不一樣了吧?國與國之間,地區與地區之間,人與人之間,有些傷口會好但裂痕卻已存在。
我和史有幸在這場混亂之前走過許多國家,所見所聞藉由文字和照片,像是鎖住那當下的時空膠囊,剛好為這場世紀災難前的世界,留下一點點見證。
目前旅居愛爾蘭的我,正好利用這段定居的時間寫書,邊書寫邊忍不住想著那些我們去過的地方遇到的人,他們現在都還好嗎?
提到寫書,我彷彿能看到妳一臉驚奇地說:『我的女兒,寫書?!』沒錯,在收到出版社邀約時,我既驚又喜,又想到妳曾說過:『這年頭真是什麼人都能出書了!』頓時壓力好大,沒想到吧,我成了其中一個,就連我自己也沒想到。
老實說,在合約簽下去那一刻,內心還是充滿不確定和惶恐,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完成。也不確定是否能把那些,連對妳都可能不敢講的故事公諸於眾。但我還是想給自己一個挑戰,因為有些人有些事,若只存在我私人日記本上,好像時間久了也就等著被遺忘,但我希望他們能被看見,能被記得,就像我會記得妳一樣,讓那些擦身而過的人都能在別人的腦中重獲新生。
對了,妳不知道我二十七歲才第一次出國吧,記得之前住桃園時,還會故意去離機場很近的地方看飛機起降,那時生活過得拮据,總幻想有天能去世界不同的角落看看,誰知道之後的幾年,待在國外的時間比台灣還多。
妳知道嗎?是妳從小的栽培開啟我對世界的好奇心,但我卻痛心妳為了家庭無法滿足自己的好奇心,我多希望能為妳那本空白護照,蓋上繽紛的出入境章,最終我沒這麼做,因為我知道這麼做是多餘的。
妳早就自由了,從心跳歸零那刻起,妳便不再被病痛束縛,能遨遊到任何想去的地方。我只能如妳曾在我們通信時信上所寫『好好把握現在,展望未來,珍惜一切。』多少年過去了,妳和爸仍是我心中最大的遺憾,這本書謹獻給妳和他,美春女士和典羲先生。
妳生於寒冷的冬日,承襲春天的名字,過了如秋短暫的一生,最後在仲夏長眠,妳的人生四季將一直長留我心。
如果有緣再見,我想跟妳說:『謝謝妳,和對不起。』
我有照妳說的,好好生活,好好去愛,好好照顧自己,就如泰戈爾說過:『當我們愛這個世界時,我們才生活在這世界裡。』
我在這個世界,用力愛與被愛著,也願妳在另一邊,一切安好。
愛妳的女兒 敬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