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在每個辛苦的當下,那份辛苦是最真實的,因此很容易把那一刻的辛苦放大,然後覺得此時此刻的自己比甚麼都慘都累,但事實上,永遠有更辛苦的在前頭等著…』
某天隨手在某張紙上留下的一段話,是我們從昆明騎到大理的最佳寫照。430公里的距離花了我們四天,每天平均破百的騎行在無限上坡下坡的迴圈。
雲南的地勢比沿海一帶高,海拔約兩千公尺已讓人意識到氧氣濃度的不同,爬坡特別容易喘。終於揮別廣東和廣西的陰雨濛濛,熱情如火的雲南太陽於我們反倒是種救贖,烤的人心中發霉的角落都瞬間湮滅似的。雲南的太陽還是個工作狂,七點過後天才黑,讓我們即使速度緩慢仍能每天前進好一大段。
一平浪之前有好長一段路正在施工蓋護欄,工人一槌又一槌的打在巨石上,先將巨石擊碎成許多小石塊,再將小石塊用來鋪成護欄基座。我看得有些傻眼,納悶那塊人一般大小的巨石要敲打幾次才會瓦解成拳頭大的小石塊,要花多少力氣多久時間去土法煉鋼?
但諷刺的是,這看似沒效率的做法卻有可能是最符合資方的『經濟效益』。和因標榜『手工製作』而將產品價格提高的情況完全相反,在某些窮鄉僻壤,使用『手工製作』是因為人力比機器便宜,但在社會底層的廉價勞工常常是被壓榨的。不知道這一群每天碎大石的築路工人的背後,又有什麼不同的故事?
也因為施工的關係,每隔一段距離便出現一個路障,遠遠的就看見砂石車、貨車、巴士、小客車綿延一長串排隊等候,其中一次我們才剛騎到排頭路障正好移開,頓時後面長串的大車小車各個像飛箭一般的射出,車道的狹窄讓我們成了他們的路障,無不想方盡法的貼身呼嘯而過。其中以巴士最為凶狠,可能有載客時間的壓力必須搶快,某台巴士旋風速度般的近身超車將我嚇得半死。
施工的路段若出現在平地或上坡還能勉為其難的接受,但若出現在好不容易你以為可以爽快一番的下坡時,就不容易讓人原諒了。
不管騎過多少個山頭,爬坡於我仍是個累人的苦差事,稍稍可以撫慰我痠疼的肌肉和疲憊的心靈的,除了登高望遠的美景之外,便是從高處一滑而下的極速快感了。而楚雄到大理的路上,約百來公里的道路施工增加上坡的疲累不說,下坡驚悚刺激到好像要一路滑進鬼門關入口似的。
正在施工的路段坑坑巴巴、充滿礫石都是老戲碼,但最可怕的是沙和泥,尤其是乾燥的細泥很容易讓車子打滑。我們左閃右閃的在石頭和窟窿間尋找生路,不小心沒閃到過大的礫石,車子倏地蹬了一個大彈跳,或是忽地磅一聲掉進窟窿,震的緊抓龍頭的雙手發麻。恐懼使我們腦袋清醒,聚精會神的專注在急速的當下,拉開我們與死亡的距離。
這一段讓史抱怨連連的路況,在越接近大理越是改善。再次騎在有鋪柏油的馬路,車子輕盈的有如行雲流水,一時間還不習慣沒聽見車輪在礫石上顛簸的聲音。可惜好景不常,我們才剛騎到下關市區(大理新城),逆風加上大雷雨又來搗亂了。
原本陽光普照的和煦瞬間抽換成沉甸甸的雨雲壓在頭上,幾聲霹靂閃光宣告開場,接著雨水就用倒的澆在整個大理城,一桶接一桶的雨水忘情傾灑,被淋的措手不及的人群四處找屋簷躲,我們也找了家飯館用餐躲雨,這根本是最後的大魔王來考驗我們的心志的。
下關到大理古城還有十幾公里,天漸漸黑了,雨仍下著。在頭燈照映之下,史馬鞍袋的反光警示亮的猶如黑暗中的一雙眼睛,亮悠悠的引領我前進。黑夜的雨拉大了距離,眼睛飄的越來越遠,遙遠但堅定,我咬牙的跟上,直到我們終於抵達大理沐府酒店,一家極具白族建築特色的青年旅舍,意志力才潰陣不成軍。
扭開蓮蓬頭熱水一落下的瞬間,愉悅滿足的嘆息聲隨之脫口而出。所謂的幸福呀,不就是此時此刻嗎?熱水澡洗去一身狼狽,煥然一新的清爽是幾天騎行後最奢華的犒賞。
『但我們終將忘記苦痛,因而能再承受新的苦痛…』我想起那段話的後面還有這兩句,看著隨水流流進排水孔的汙垢,帶走已成過去的辛苦。
明天,又是一個新的開始。